雖然不是個完全愉快的回憶,但那天下午跟夏曼・藍波安數小時的談話,也算是個難忘的經驗。
我偶爾會想起當時的畫面,在小包廂裡,他跟我說,他剛從格陵蘭島回來,要我查查格陵蘭島在哪裡,長什麼樣子。又說,不喜歡這種地方,覺得很有壓迫感。
他對漢人所投射出的那股恨意是很難言喻的,他自己也說:「我恨!」但其實我也感受得到,他如大洋的內心裡,複雜交織的各種心緒:除了防衛、迷惘、不屑,還有執著、寬宏和清澈。
當然,強加的歷史難以改寫——即便傷癒合了,疤淡去了,但當下承受的痛,永遠也不會從心裡消失。
他滔滔不絕地講著,既憤怒,又感慨:「我寫海洋文學這麼久,卻從來沒有人問過我,海底下究竟是什麼樣子?」、「我已經不指望在華文世界找到知音了。」
但其實我本來就打算問問他,你看見的海洋,究竟是什麼樣子(當然我不是在自詡,只是偶然想到的)?只是我還沒開口問,他就叫我回去你們漢人講人、講勾心鬥角的世界吧,他的世界只有海洋。
離開前他說,其實他只是想給我震撼教育,不要覺得他是針對我。他只是想讓我知道:漢人看太陽,是下山;他們看太陽,是下海,如此而已。
我一直記著這句話,我也不再輕易相信自己的眼見為憑。
那天看見法農說他不相信客觀這回事,也讓我想起了夏曼。